粮仓搬运中 更新在知乎

「红玛瑙」end.

“在下并非迷路。”

细雨簌簌,天色蒙上一层厚厚的云,遮住阳光,也带走夏日暑热。凉亭里,华章坐在自己的绳床上,摇啊摇,眨着眼对面石凳上坐着的本子。

她勉为其难邀请客人进凉亭避雨。

对面的男子态度很好,安安静静坐在一隅,似乎有些拘谨,有理有节,让华章实在挑不出错来,现在他安静地解释着原由。

“在下来的时候听闻中先生正在会客,无奈只能在会客室稍等,眼见小雨淅沥,在下从窗内瞧见园内景色宜人,姑娘并未带伞,便担心姑娘是被雨困住。”

华章晃悠着:“您多虑了,我在这里观景消暑。”

日点了点头:“原是如此。”

气氛陷入沉默,华章看着桌上的糕点,她寻思了一下,要不要展现待客之道……可是板栗糕快没有了!就剩两个了!

正想着,日先一步开口:“姑娘今日不必上班吗?”

华章抬起头:“托您的福,早就辞职了。”

“……”日微微一顿,随即笑:“如果你说得是夜场的工作,在下认为那里并不适合姑娘。”

华章被这话逗乐了,随口道:“我和日先生非亲非故,先生倒也不必对我的生活操心太多。”

不可察觉的,日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,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,不知在想什么。

沉默一阵,日抿了抿唇,问道:“既已辞职,姑娘未来可有何打算?”

“干什么?”华章忽然警惕起来,秀眉一挑,打量对方一眼:“知道你们外务省钱多,想策反我?”

她好警惕。

日微微一愣,随即否认:“不…不是,在下随口一说。”

“不是最好。”

眼见本子脸色阴云,他想不通,他欲言又止,最后实在忍不住:“姑娘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解?”

“没有误解。”

华章直言不讳:“对于先生的事情我还是了解一些的,我没有误解。”

她真的不懂委婉体面,她太过张扬,太有底气,这或许和情商有关,又或许没有关系,也许是遗传她娘性子太直,也许是华家给了她不必委婉的底气。

日眼底隐隐,道:“姑娘和华家一体同心,应当也是恨极了在下。”

毫无疑问,她的思想是华家塑造的,她会恨他,他毫不意外。

华章眨了眨眼睛,出乎意料,她摇了摇头。

“先生误会了。”

她说:“我是华家养女,兵荒马乱的年代,千千万万无家可归的孩子中的一个,我对你没有误解,这一点不仅是站在华家立场,你对整个东亚,东南亚,都身负罪责。”

日猛地抬眸看向她。

他的神情难得一见的变化,情绪似有起伏。

这种话他此生听了千千万万遍,周围的邻居无一不对他恨之入骨,一开始,他会有感触,可到了后来,久而久之,也就习惯了,他听过的指责控诉远比这来得更恶毒,可那又如何,他听得太多了。

麻木之后,一切都变得容易了许多,他除了觉得嘈杂,并没有其他感触。

但今天,他是第一次,从华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。

日其实做好了准备,他早就想过,公主从小在华家长大,不可能不恨他,可华章第一次告诉他一个事实——她知道自己是华家养女,她是因为了解他的所作所为,所以厌憎。

“我的罪责么……”日垂下哞,闭了闭眼:“可我也承担了后果,成王败寇,我也没有不认。”

“你没有,你在逃避罪责。”

“除了赔款,还要我怎么做呢?华家当年与在下建交,我给予大量资助给了赔款,并且也道歉了,在下认为,能做的我都做了。”

华章冷不丁笑:“单拿劳工来说,你赔给华家一人十万,却给半岛劳工一人十块一年,你不过是畏强欺弱罢了。”

日微微一愣:“怎么提起他来了……”

华章不觉有什么不对:“蓝星谁不知道你俩的事?”

日:啊……啊?

华章:笑死!

日:……

还是日:在下和他并无关系。

华章:别装。

还是华章:我专业就是研究东亚关系,懂?

她一脸我什么不知道我已经看透你的表情,这让本子一时间心情复杂。

最后,本子认命似的低头叹了一口气,复而问她:“那姑娘觉得,在下和他是什么关系?”

华章:病娇反派爱上我之哥哥别跑。

日:???

华章:开个玩笑,我说我最近看的网文。

眼见日脸色阴云,华章觉得很有意思,也不知道这丫头哪里来的爱好,没大没小,就喜欢逗人玩,她发现,逗本子和逗小朝还不一样,小朝会一本正经涨红了脸凶她一句,本子不会,本子只是神色复杂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,眼底无奈。

她那时还年轻,不知道但凡换一个人这样做,高低得被揍。

本子的长相生的极好,是那种很讨女生喜欢的长相,和朝韩两兄弟有着不一样的帅气,眉眼隐约之间带着一种冰冷的锋利,但这被他极好的藏起来,剩下的是低调内敛的谦和外表。

可这在华章眼里只觉得可惜了这幅皮囊。

日揉了揉眉间,无奈:“姑娘还挺喜欢开玩笑。”

华章道:“缓解一下气氛。”

气氛有没有缓解不知道,似乎更尴尬了。

沉默之余,华章发现男子的目光总是幽幽盯在自己身上打量,可这目光里载着她看不懂的复杂,有不忍有惋惜,融在温柔里。

华章这些年出没在夜场里,形形色色的人见过许多,她清醒聪慧,她总是一眼能辨认出那些不善的目光,可眼前的男子却没有,诸多情绪隐在黑色的眸子里,不沾尘埃。

这让她有点奇怪,直直看过去,对上日的目光,还未待她开口,对方忽然问她:

“这些年,你在华家过得还好吗?”

很是奇怪,这句话不像客套,反而像是一个长辈对待孩子的问话,搞得他们之间很熟似的。

华章莫名心底有一丝异样,没有怼他,回答道:“当然。”

“你的专业,是你喜欢的么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以后有没有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?”

华章微微一愣。

上一个这样和她细话家常的是爹爹,她不理解这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家伙为什么也会像这样和她说话。

她微微皱眉:“我的未来我自己决定,我会站在很耀眼的位置……说不定还会去蓝星公司和你成为同事也尚未可知。”

日嘴角带着浅笑,听了她的话,认真思考一番:“可是这样会很辛苦。”

他说:“你不必如此辛苦。”

她答:“辛不辛苦我不在意,我要在东亚闪光。”

少女眉间犹有星河,清风吹动罗裙衣摆,荡开坦荡,一身赤忱明朗,毫不掩饰眼尾的光华与野心,毫不压抑眸底的聪慧与狡黠。

“为什么要在东亚闪光?”

“我有我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。”

“可以和我说说原由么?”日嘴角带着笑,眼底有淡淡的光:“如果是在东亚,兴许在下可以帮到一二。”

华章道:“不需要。”

少女嘴角勾着凉薄的笑:“就是拜先生所赐,华家兵荒马乱那些年我才和双亲失散,若是等我进蓝星公司,一定清算先生对整个东亚的罪责,以此来祭奠我的双亲。”

日看着她,良久沉默。

默了默,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很低:“你……你是为了双亲…才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日猛地转过身去,凉亭外风景依旧,烟雨簌簌,不见天晴。

男子望着磊磊青天,只留一个背影,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
“你的野心很大。”他道:“既然姑娘为了双亲如此恨我,不该将这些宣之于口。”

华章望着他的背影,目光隐隐:“我是华家儿女,先生动不了我。”

你瞧,这世间多得是怨憎会,多得是爱别离,多得是求不得。

日闭了闭眼,微微侧目定定看了华章一眼,这一眼载了多少不可言说,不可宣之于口的情绪,他难得一见,眼尾微微泛着红,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。

……

雨逐渐转小。

淅淅沥沥,一星半点的落在树梢上,洒落在青石板上。

有脚步声传来。

“章儿。”

一声呼唤,华章猛地扭过头,她跳起来,雀跃着跑过去:“爹!”

中沿着林中幽径而来,一身如水的袍,刚刚站定就被小鸟似的飞来的女儿撞了个满怀。

日听到动静,立即回头不动声色抬手拭去一些痕迹。

中看着华章,早已看到凉亭里还有一道身影,他扬了扬眉,同样不动声色,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背,携着她一起走进凉亭。

华章叽叽喳喳跟他说着碰到日的前因后果,中安静地听,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:“他说得不错,你的目标理想不必宣之于口。”

“至于对双亲的思念,也是要放在心里的。”中轻轻告诉她。

于是华章就不反驳了,只是扯着中的袖子娇嗔耍赖,笑嘻嘻道:“女儿知道了。”

日依旧没有回头,中眼风一扫,看他静静立在那儿,眼底隐隐,只对着华章笑:“章儿这般对客人无礼,日先生是要伤心的。”

华章疑惑:“他有什么好伤心的?”

中笑意盈盈:“因为我要送你一件东西,没他的份。”

……

紧接着,凉亭内只听得华章一声惊呼:“哇!好漂亮的玛瑙啊!”

中瞧着女儿爱不释手,眉眼温柔,丝毫不去看一旁青年的反应,直到华章抬头问他:“爹,这个品相的玛瑙女儿第一次见,这么好的坠子,爹当真送给女儿?”

中道:“这不是爹给你的。”

华章微微一愣:“那是……”

“这是你双亲留下的。”

中云淡风轻,说出晴天霹雳一般的话,击中少女心底。

“爹知道你对他们的好奇与想念,你也大了,这信物该还给你了。”

话说完,没有回应,华章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,僵在那里,她愣了好一会儿,才张了张嘴,恍惚着:“那…那……”

她有好多话想问。

中垂眸淡淡看着她,轻抚她的背给予她源源不断的能量,只扬了下下颚一点日的方向。

他什么都没有说,华章自动理解为外人还在,爹爹不便多说,爹还有事,于是她紧紧捂住手中爹玛瑙,一颔首:“女儿退下了。”

她埋头就走,步履匆匆。

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绿影深处,园林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寂静。

凉亭内,二人都没有说话。

当少女离开,君子便恢复一如既往清冷当神情,他把玩着手中折扇,直到日缓缓转过身来。

“您今日叫在下来商讨事宜,我来时却听闻您在会客,从这场雨,以及园林旁的会客雅居,再到我看见章儿,您会见完韩赶来这里……”

这一切的一切……

日缓缓回身,轻轻抬起头,端的是谦卑内敛,神色平静:“父兄好筹谋。”

又一次听见了一个好久不曾听到的称呼。

这一回中并没有方才在院子里那般诧异,和聪明人打交道,演得再真也是无意义的炫技,中神思淡淡,垂眸把玩着折扇,语气清淡: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
一声轻笑。

日目光从对方身上淡淡移到石桌上的点心盘,语气从容:“板栗糕,看做法是集安美食。”

“华家兄弟众多,吉林集安不仅当年抵抗在下时立下赫赫功劳,同时也是高句丽旧都,坐落鸭绿江旁……这板栗糕,看来近期章儿与他走得颇近。”

华章如何会忽然提起双亲,无非是近来潜移默化,身边人的牵引,而最能让她快速融入这种氛围里的,集安是个好选择。

中也笑,对上日的目光:“章儿与我华家三十多号人口向来亲近。”

日垂下眸,不再言语。

默了片刻,他轻叹一声:“父兄啊,您睥睨纵横补缀乾坤,有您在灯塔的手伸不进东亚,何必牵扯我的女儿。”

中只笑:“这话我倒是更听不懂了,你知道章儿之前,原也没这些繁杂琐事……还好如今也单单只是你和半岛双子知道,若要是再多些人,指不定天天怎么烦我呢。”

他笑意盈盈,闲聊家常琐事:“前些日子灯塔让韩来华家接走三六,都没经过我的同意人就带走了,瞧,华家哪有你想的清闲,每日烦心事不断。”

日静静地听,他目光隐隐难得一闪而过的后怕,遂想通了什么,眼底无奈,他道:“在下明白了。”

说完,还不忘补充一句:“您的提点一定谨记于心。”

中淡然看着他眼尾的红,微微眯起眼睛,龙魂隐隐,凤眸轻扫似笑非笑:“怎的像我威胁你似的。”

日微微一顿,慌忙抬起头:“不…您误会了,我没有。”

“我……”他抿了抿唇,眼底复杂:“在下还是那句话,有您在灯塔的手伸不进东亚。”

君子凤眸含笑,眉眼隐着风华,看似有情却无情,点到为止:“至于章儿……”

日立即会意,接过中递过来的话:“至于章儿,她是华家儿女,在下无权过问。”

他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抉择,看了一眼凉亭外刚放晴的天空,认命似的闭上眼睛。


“您把她教得很好。”他说。

“她识大体,辨善恶,明是非。”

“所以她一生都恨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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