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之前制订好的计划,可此刻两边产生了分歧。
按照日韩的想法,拼酒是为了在唐几成醉意下讨要一把扇子无伤大雅,只要能把唐喝高兴了,说不定大手一挥,统统赏了。
可现在场面明显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。
宴席下的臣子三三两两退去,舞乐也撤走数半,该说不说,不愧是毛子,他还就不信了!
唐宫的佳酿入口醇香绵密,回味悠长,远没有伏特加来得烈性生猛,俄一碗接一碗,觥筹交错间,与唐喝得倒是快活。
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光。
这巍巍皇城最不缺的就是稀罕珍馐,玉露琼浆应有尽有。
当众人退得差不多了,君王的兴致依旧高昂,然对面四位已经有些不太好了。
虽说他伏特加喝得猛,那种感觉有多上头,一瓶下去猛地从头到脚窜上全身的得劲,完了酒瓶一甩该干嘛干嘛,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唐宫佳酿,细密绵长,讲究的是一个后劲十足。
起初不觉得有什么,越喝越悬乎。
到了后来,美先撑不住了,他脸上已经升腾出了酒气:“我得出去一下…”
看他的面色也知道是真的扛不住,其余三人眼前一亮,四个人憋了半晌,终于等到有人开口,可太感动了。
俄立马跟上:“我跟你一起。”
听到这话,韩立马跳出来见缝插针:“我陪你们去!”
四人总不可能一起出去,必然要留一位下来,韩这反应堪称神速,占据了最后一个可以出门缓一缓的名额。
而唯一一个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位,怪只怪他自己心不在焉,打一进这花萼楼,心思就一直不在这里,整个人都是恍惚的。
唐此时也染上几分醉意,他手中杯盏一转,淡淡扫过欲要起身的三人,点了点头吩咐使官:“带三位大人下去醒酒。”
日坐的最远,他低着头酒一杯接一杯的灌,整场下来不敢抬头。
直到三个人跌跌撞撞的下去,楼内静了下来,他还坐在远处下阶。
隔着珠帘,席上的唐目光扫向一直沉默心不在焉的日本。他默默看了一会,君王眼底刚刚的酒意阑珊霎时清明。
君心难测。
竟然连刚才的推杯换盏也不过逢场欢愉,帝王权谋就在这里,你无论何时都猜不透他的内心到底是几层算计。
唐的声音依旧带着气定神闲的沉稳,“爱卿今日何故心思恍惚?”
说着,他向阶下伸出手去:“过来。”
台下的人被忽然点到,这比醒酒汤有用,他瞬间酒醒不少。
就像当年每一个见面的时刻,那人披一身光华璀璨,受万众敬仰,负手而立背影巍然,君王威仪下,对他回眸转身,轻轻一句“过来”涵盖说不尽的温情。
似乎真的可以为他遮风挡雨,所去之处就是最安全的靠山。
许是这烈酒醇香太过醉人,借了七分酒意,他低着头,不由自主的走上去。
珠帘微响,他穿身而过,如同穿过现实来到飘渺的梦境——梦里人出现的地方,可不就是梦中吗?
他自己的梦。
日.本喝醉了,他真的是这么觉得的。
只不过这一次场景逼真了些,可人还是那个人,是每个午夜梦回都不敢触碰的记忆。
他站在唐的面前,唐的目光定在他身上,沉默片刻,君王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与以往不同的清寒冷意。
他说:“小瀛儿,告诉朕,你颈上的锁链从何而来?”
一句惊醒梦中人。
日本猛地抬起头,酒消了大半,第一时间抬手捂住了脖子的位置。
“父兄……”
他眼底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诧,声音哽在嗓子里羽睫轻颤。
“父兄如何看得出来?”
明明他的脖颈一片光洁什么也没有,那些暗中被拴在身上的铁链枷锁不应该被看见。说来无可厚非,他既认了那位当大哥,谈何信任可言。
把他当东边的看门犬还怕他乱咬人。
这层层禁锢厚重枷锁,哪一道不是他自找?
唐轻笑一声,带着些许无奈:“你自小跟在朕身边,难道小瀛儿觉得,藏的深了朕就看不出了么。”
原来他知道,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。
藏的这样深,既然唐一眼看破,那是不是后来,同属办公室里的那位,也早就看破他身背层层枷锁,脖颈锁链牵制。
原来他都知道,他看在眼里,面上依旧春风和煦,却什么都不说。
这消息明白的太过意外,换做谁此时都会内心复杂。
“包括罗儿手脚上的锁链……朕的这两位臣弟,可没身背这些枷锁。”
唐说着,手中转动的酒杯一掷,他淡淡抬眼瞧着面前站着的人,“告诉朕,发生了什么。”
日本怔怔地站在那里,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他有多久没有见过父兄了,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,如今居然还能出现在眼前,足够了,能说上话已经足够了。
他没有办法告诉唐他的身份,即便帝王多疑,已经起了疑心。
就如同他和韩时不时在办公室互怼,阴阳怪气的互相戳对方的点,无论是韩说他:狼子野心,背恩忘义,还是他说韩:卖主求荣,负恩忘本。
天堑已然将他和唐隔开。
他不是小瀛儿,唐也不是他的父兄。
养狼为患不假,可谁说恶狼不曾有心。
顷刻之间眼底有水雾散开,“父兄……”
这一句父兄已经足够,远处有声音传来,是醒酒的几位回来了。
留给他的时间就这些,他狠狠眨了眨眼,隐去眼底的雾光,“不是什么要紧事,上回读书读到古有头悬梁锥刺股,不经历磨难如何强大,还请父兄放心。”
君王的眼底静水流深不见波澜,只定定看着他的神情,沉默不语。
这喝酒不怕一时劲猛,就怕后劲上头。
俄喝得时候还挺开心,这玩意还挺好喝,不灼胃,就是平淡了点。
现在可感受到什么叫回味悠长的乐趣了。
他是真的喝懵了,把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,他看着面前嘴角勾着笑意的唐,赫赫君威隐于眼底,是真的推脱都不好推。
那面容过于熟悉。
也是喝酒喝懵了,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和兔子第一次喝酒的场景。
北疆风雪的寒夜,西方各个在欢庆着什么劳什子情人节,在夜晚的天边炸开漫天绚烂烟火。
那个一身素简的小子,就在漫天烟火与飞雪下,举着喝了半瓶的酒,耳侧泛起酒醉的红,低低垂着小脸,晕晕乎乎乖觉得不像样子。
记忆中的小脸与现实面前的人面孔重叠。
……
**他娘的乖觉啊!
他气得想骂人,可惜此刻晕的迷糊,不仅气势拿不出来,还晕。
噢!原来真正晕晕乎乎的人是他呀。
这事就他妈离谱!
他心里绕着绕着就绕懵逼了,在又一杯佳酿被他一口闷了之后,脑袋绕了两下,又一杯送到面前,他不太OK。
接下来就是蓝星酒王最大翻车事件现场实录。
只听得“砰”地一声响,桌面晃了两下,抬头一瞧,最能喝的那位已经被喝趴下了。
唐看着眼前场景一扬眉,随即摇了摇头:“胡人的酒量就是好,这瑶山玉酿不细品一口一杯的喝,居然能撑到现在。”
话音刚落,一旁的美忽然整个人怵了一下。
“嘶”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,像极了皇城里炸毛的猫。
原来俄最后一碗就没来得及喝就倒下了,美正好坐他旁边,那碗酒好巧不巧全都洒在他的袖子上。
这酒透过衣袖渗到内里,也算是消毒了。
只不过伤口忽然遇到酒精的洗礼,想必很是刺激。
唐立马注意到他的不对劲,他伸手不紧不慢牵过美的手腕,轻轻将对方袖口掀开。
美其实此刻也喝懵了,但忽然但刺痛让他酒醒了不少。
面对唐的举动,他皱着眉想甩开,结果很尴尬,使劲一甩没有甩开。
他寻思着唐看起来也没使多大劲啊?一定是他喝多了没用上劲!
当美皱着眉面露不耐,再次准备抽回手臂的时候,对面的唐忽然一抬眼。
“别动。”
就这轻描淡写两个字,美忽然感觉被压了一头,很憋屈。可他的动作确实是配合着对方没有动了,任其掀开衣袖检查着之前一直掩饰的伤口。
韩凑上来伸头看到,吓了一跳:“大哥!你这是怎么个情况?”
美哼笑一声,一脸不屑:“帮一个白眼狼留的。”
“这是砸伤。”
唐抽出帕子将胳膊上的酒与血污擦去,君恩缱绻此时已然微微露出苗头,“伤得这样深,大人不小心啊。”
他眼底倒映着美的样子,眼底一抹意味深长的光掠过,君心难测。
只闻得唐低低笑了一声:“朕的华清宫天然养颐,浸泡一时辰就有疗伤奇效,视为跌打损伤一剂良药,大人随朕今晚一去疗伤如何?”
话音刚落,日韩脸色顿时就变了。
可惜美依旧不明所以,他可分不清什么宫什么殿的,直来直去惯了,回想到此番任务,都不带拐弯的,张口就来:“是那什么?呃…哦对!寝宫,是去你的寝宫吗?”
对面二人:……
唐显然也是意料之外,他神情明显微微愣了一下,旋即笑意愈发深沉,他看着眼前的人。
“大人想去?”
对方一点头:“对啊,想借你那什么……那话怎么说?”
他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个扇子什么样,扭头看向一边的二人。
而此刻对面二人脸色刷白,五雷轰顶惊得是目瞪口呆。
“呃…是…香山居士题词的那把扇子。”
闻此唐就笑了:“大人若是喜欢,赠予大人便是,不过一副扇子罢了,大人还喜欢什么但说无妨。”
啊,真是既威仪又豪气,高了,格局高了。
美一懵,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,脑海里不禁浮现某人在他点燃扇子后咬牙切齿跳脚:那是唐扇!是古董!!
啧。
别人越过越回去,那人怎么越过越回不去了?
话又说回来,怎么感觉这一千年前的他比现在的他对自己可热情多了,这是个什么道理。
管他什么道理,唐一手把倒在桌上的俄捞起,另一只手伸向美的方向,那万人之上的帝王少见的耐心十足:“大人随朕一同前去?”
“带着他干什么?”
唐低笑一声,“华清宫,也不失为醒酒的好去处。”
就这样,留下还在位置上的日韩目瞪口呆。
好去处个鬼!华清宫是什么地方?他们还不清楚吗!
二人连忙从席间爬起来,看着两个大哥一左一右被唐带走,内心复杂之情溢于言表,那表情简直精彩极了。
韩吓得腿都发软,不停的拍旁边的人:“啊西!!完了完了你赶紧想办法!这不完蛋了吗!”
被他不停拍的日脸色一样的差,这种时候对方的聒噪就真的很烦,他一甩旁边的人:“烦死了!你拍我有什么用!赶紧想办法阻止啊!!”
如此,二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急得就差跟着他们去华清宫,一头栽进华清池里淹死得了,毁灭吧,累了。
在唐携二人即将走出楼内之时,他们终于鼓起勇气。
“父……父兄,这…这不太……”
话没说完,唐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带着君王的威压淡淡扫了过来:“嗯?”
二人的话一下子又吞回肚子里,在曾经的兄长和现在的大哥之间得做个取舍了,二人闭了嘴。
这突发状况是真的没想到。
二人沉默着出了宫,路上一言不发。
直到皇城宫阙的大门闭合,二人愣愣地站在那里,在思考是回公司呢还是现在就溜,实惨,最后,还是日猛然抬起头,他一扯身边已经傻了的队友。
“去找中。”
“这事只有他能处理,快去找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