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鹤

三五是在驾驶舱发现敌机警报器响起的同时收到了塔台呼出的信号。

两个铃声在他两边耳旁炸开，此情此景，想来他也会作何选择，他抬手切断信号，猛地往左避开云层。

系统监测到跟上来的是两架苏27，三五面不改色开始同这两架“老熟人”周旋。

飞机几乎倾斜成竖直在天际划出一道弧线，三架飞机你追我赶如利剑刺破苍穹，它们在天空俯览大地。

想来这个场景也令人感慨，当年都是伟大的红色帝国翱翔天际的鹰，如今却掉转枪头同室操戈，依旧在那消逝的红色土地的上空。

相煎何太急。

一声炸裂的炮响撕破天际，响彻云霄。

与此同时，在三架飞机的下方，这片肥沃的黑土地上，硝烟滚滚，地面上那架全世界最大的运输机，那位沉睡了多年的前朝遗老正在硝烟中沉默地仰望天空，静默地看着这一切。

它在沉默地流泪，它已经多年不曾飞往蓝天。

静度漫长年岁，它随着故国的陨落而沉睡，时隔多年，熟悉的同伴的长鸣呼唤它再次苏醒，是故国再度吹响守望的号角吗？

英雄老矣尚能战否？悠悠睁开浑浊的朽目，还不曾再度飞往蓝天，第一眼看到的是天空中它当年运载过的小家伙们相煎阋墙。

身旁是硝烟与战火。

它听到有同志的声音在喊它的名字，“不能撤退，保护安225！”

有个少年从旁边碎瓦土堆中跳出来，子弹穿过它的机身，与它的机翼擦肩而过，击中远处的防弹甲。

远处有德械子弹击中他的机身，在它庞大的身躯上留下一排排凹陷的弹孔，这是无痛关痒的，所幸这架老物件是感觉不到疼的。

他看着那少年有几分熟悉。

当年似乎有那么一个小熊在父亲的羽翼下兴奋地走近他，那是他伟大的主人，红色领导者，伟大的帝国创造了它，同时也创造了这个世界上许多的跨时代的产物，新兴科技最顶尖的技术与登峰造极的艺术品，其中也包括它——安225.

接受检阅的那一刻它也曾英姿勃发，高昂着机顶享受世人的赞叹。

它的主人在世人的目光下大步走来，他怀里抱着一个小熊，手中牵着一个，步伐坚毅目光里看不见光，那时它年少气盛，看不懂主人眼底的疲惫与苦苦支撑。

那两只小熊眼睛里有天真懵懂地新奇。

怀中那个还太小，只腼腆地躲在父亲怀中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，看着眼前这个大家伙，手中牵着的那个要大一点，能走能跳了，于是面对眼前的大家伙眼底露出惊奇与诧异。

那是它第一次也自以为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两只小熊。强盛的帝国，它的故土，伟大壮丽的辽阔河山在它诞生后不久，难逃江河日下。

它的出生伴随着故国的陨落，如今它也终是要跟随自己的家国而陨落了。

一颗拉下栓的手榴弹碰撞到它的鼻尖，弹了一下在空中划出弧线飞向少年所在的废墟。

那个少年的身影迅捷地消失在废墟之上，随之而来是砖墙碎瓦再次被炸得迸裂的轰鸣巨响。同时有两边机身都能听见的弹抢雨林。

北溪骂了一句脏话。

现在的他恐怕谁也认不出来了，脸上全是土和灰尘，他的左肩外衣洇出血迹，他躲在掩体后，从内衬衣角随意扯下一块步去胡乱先止血。

伤口的疼已经被炸弹的余波阵得失去知觉，伤口裂开的疼与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碎的撕裂感相比显得不值一提。

这让他不经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，想到当初和小混混在街边打架的时候，他宁愿再挨那群家伙一起扑上来拿着铁棍打上几顿，往肚子上招呼也好挥向他的脑袋也好……他再也不想被这该死的炸弹炸了。

打架和打仗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事情。

疼得他觉得五脏六腑好像搅碎在肚子里，肩膀上的伤口险些让他抬不起胳膊。

“小子！你还要留下就是不要命！”

一旁的兄弟急了，在他耳边怒吼。可惜声音传到北溪耳朵里模糊如蝇，震感还没过去，此时最是煎熬，原谅他不太听得见。

他咬牙用右手推开眼前人，说话向在肺里装了个漏风的手风琴，肺在呼扇漏着风：“我是队长！”

他扯过对方攥着的枪头，踢了对方一脚：“要撤退也是你们先撤，把那边的弹药箱留下，我掩护你们！”

“你不要命了！”那人道：“小子！别再想着做什么英雄，生命是宝贵的，枪弹可不长眼！”

生命当然是宝贵的。

北溪眼底染上不耐烦，他踹了对方一脚：“做个屁的英雄！”

他在掩体下翻身往弹药箱爬过去，翻找出手榴弹来，盯着眼前同样满脸尘土的弟兄：“老子从来不想做什么英雄，我的命也没你想的那么值钱。”

说完，他紧接着右手扯着弹药果断用嘴拉下栓绳，猛地跳起身使足了劲扔了出去。

“我就算死也要nz陪葬！”

一声巨大的轰鸣。

地面的轰鸣和天际陨落的鹰一起，两架曾经的雄鹰坠落，落在机场旁的荒郊，落在机场旁的水田，当年的红色荣光被同为荣耀的兄弟击落，跌落在这片肥沃的黑土，用焦烟滚滚的弧线最后一次飞跃苍穹，划上可笑的句号。

那两声机场外远处的爆炸声随着内部的弹雨此起彼伏，打断北溪和队友的话。

队友首先一愣，顿了半秒：“草，支援来了？”

北溪面无喜色，只道：“谁家支援就来一架飞机？赶着来送死？”

队友这才意识到，挠了挠头：“可能是哪支部队落单的……不过够咱们撤退了！”

正说着，眼见那一架还在空中盘旋的苏35战斗机绕着机场悠悠盘旋两圈，然后，它往机场扔下了颗炸弹。

北溪：？

队友：？？？

“苏卡！这里还有人呢！！！”队友骂了一身，连同旁边一名还在装子弹的队员，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北溪按着脑袋一头埋进灰土里。

那些砖岩石头还夹杂着碎玻璃等等的土地，用脸蹭的滋味可不好受，几人身上有石头碎片噼里啪啦一通乱砸，要是砸到谁的脑袋，砸到哪一处伤口，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

所幸这回炸弹不是奔着他们去的。

当这几声轰隆停止，周遭安静了一会儿。

那架苏式战斗机悠悠而下，幸运的是这里本就是机场，飞机降落省下三五不少功夫。

几个人冒起一点点脑袋，眼看那架飞机停在离他们不远处，机身满是战斗过的痕迹，多到好几处不涉及要害的机身铁皮凹陷，布满焦烟染出的黑色。

当飞机降落，滑行到他们一旁，不消片刻，驾驶舱门被打开，里面的少年却不似这飞机，依旧一身光明磊落犹如天降，披风随着旷野的风抖落一身风华。

当摘下护目镜等飞行器具，露出那人本来的面孔，少年灼灼其华，踏着光而来，一身军装磊落，眉眼犹似父辈英勇。

在一旁的一声声“长公子”的欣喜若狂声中，北溪扭头往掩体的土堆上一靠，开始给自己的伤口重新包扎。

所谓的长公子踏着大步而来，眉间紧皱几分威严：“怎么搞成这个样子？”

他扫视底下这些灰头土脸的家伙，倒是没有在一声声崇拜中关切下属，而是冷着脸质问：“组织叫你们撤退，为什么违抗命令？”

如此，大家沉默了，互相看了看，随后一齐把目光投向他们的长官。

长官还靠在那里龇牙咧嘴给自己的肩膀止血，血染湿了半身衣裤，还好他穿的深色作战装，看起来像是水弄湿了一样，不会太过狰狞。

三五眼底一闪而过某种情绪，随即被他的动作掩盖，他跳进壕坑，走过去，面无表情站在北溪面前。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北溪没说话，倚在那儿龇牙咧嘴一手系扣一边用嘴扯另一段系紧一些，三五垂眸看着，默了默，忽然轻笑出声：“北溪少尉是不是该解释一下？”

北溪理都不理，系好了结，扭头吐了口血沫，“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。”

三五冷着脸：“你违抗命令，按照规定就是这个官衔回去也给你摘了。”

北溪也会呛：“苏长公子自己开着飞机就来前线了，到底是上级的指令还是你自己想来前线玩……按照规定这又怎么算？”

三五脸色一僵，这一切北溪尽收眼底，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忽而嗤笑两声，又由于身体受损笑两下连带着肺里的风扇呼啦，咳了好几下。

但就是咳成这样他还要说！

北溪扭头瞧了周围一圈兄弟们，调笑道：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，是这个理吧？”

兄弟们不敢吱声。

三五深吸一口气，忍住火：“你原也知道……好，看回去怎么说！”

说着他扭头瞥一眼众人，兄弟们心领神会立即收拾装备准备撤退，就北溪还赖在那儿不走，三五看他，默了一会儿，压着火气问他：“你走不走。”

北溪皱眉：“你管我？”

三五道：“这是命令。”

如此，北溪才抬头瞥他一眼，四目相对，顿了顿道：“那我好怕哦。”

“苏长公子还是管好自己吧……把那几箱弹药放下！我还要用！”

三五攥了攥拳，忍住了：“我不和伤员打架，你不要逼我。”

北溪也不耐烦起来，抬眼瞪他：“我发现苏长公子是真墨迹，怎么婆婆妈妈的？那男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，不该遗传你这基因吧？”

三五脸色已经很难看了，如此一激，反而气极反笑，阴着脸扬起嘴角：“知道两架苏27怎么被打下来的吗？因为苏27用的上层机油，苏35用的下层机油，精华会沉淀。”

北溪：……

他咬牙蹭地爬起来，刚想开口被那边队员的声音打断：“那个……”

有队员跑过来表情很为难：“公子，驾驶舱有塔台信号器一直在响……”

……

当北溪和三五一起挤在驾驶舱实在是事出有因，三五是必须得接这通联线，北溪是因为，用三五的话说，他再不止血就要变成这黑土地上的一块稀有熊皮地毯。

三五云淡风轻地惊悚比喻，然后指着驾驶舱：“药箱和纱布在右手第二个格子，自己去弄。”

北溪说三五是故意的，因为“听话的小熊不敢一个人接家长电话，是因为不勇敢吗？”

当然三五没有理他。

于是，二人跟仇人似的互看不爽，还被迫挤在驾驶舱。

当北溪在翻找药箱的时候，三五按下了信号源。

一阵蚊音过后，那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——熟悉的，男人的，骂人的声音。

“他娘的！！！”

北溪：……

三五：……

“苏三五？”

“在。”

“你他娘的跑前线去了？你在干什么！”

“报告长官，我在支援负责七队撤退。”

“七队？北溪也在……他他娘的人呢！！！”

“……”

北溪还在那里龇牙咧嘴解自己系的死扣，被驾驶舱传出来的声如洪钟的声音搞得一懵，很不爽就是说，二人互相看一眼，还没讲话，那边设备里又传出声音。

“说话！不要告诉我你们两个熊崽子还待在安东诺夫机场！”

三五没说话，他盯着北溪。

北溪一懵，不由皱眉，然后冲他翻了个白眼，对着设备道：“那不好意思，还真在。”

“你们他娘的！！！”

啧。

男人似乎是气急，但显然这有些不对劲，只听男人继续道：“我现在以总司令的身份命令你们，立刻撤退！往白俄方向，立刻紧急撤退！快！”

“刚拿下的机场为什么要撤退？”

“拿下个屁！”

男人打断他：“才收到的情报，乌要对那个机场进行定点清除，行了！老子求你们两个熊崽子别磨蹭了，在支援部队赶到前，立刻！现在！给老子走！”

定点清除。

两个少年同时怔了一下。

慌神的一刹那，北溪自己都没来得及细想，几乎脱口而出：“那……安225怎么办？”

设备上的接线信号灯一闪一闪，设备中，那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他：“你们的生命对于北疆是无价的，我命令你们一切以保护自己生命为前提，立即撤离，不可违抗！”

……